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香本是药,可药用,也可修心。
所以也有宋朝浪子周邦彦有词为证写:
燎沉香,消溽暑。
鸟雀惊呼,侵晓窥檐语。
跟很多人的印象完全不一样,作为香药的代表,锭子药,或者说合香药锭并不是到了清朝才有,这种以香泥炼成丹、锭的“保健品”至少在六朝之际就很普遍。比如极有才情的范晔就曾经写过一个《合香方》,目的是借谐音,将人比做香料,讽刺政敌的气焰。到了南北朝之后大量的域外香料、药材和医疗保健技术传入中原,并被升级改造。各种锭子药也就随之产生。而且第一批锭子药,基本上可以确定,就是被做成了数珠的形状。见于宋以前中原地区的民间医疗行业基本是由道士负责,所以研究者都认为第一批香珠就是在道观中配制的。,而且“称香珠之法见诸道家者流其来尚矣”,而玄门经典《三洞珠囊》也有云:
”以杂香搗之,丸如桐子,青绳穿之,此三皇真元之香珠也,烧之香彻天。”
这种合香药锭做的饰品,到了宋朝就更加十分普遍。但要注意的是,此时以合香珠为代表的早期“锭子药”饰品,在地位上十分平凡,并不像今人所想象的那么“尊贵”。比如《武林旧事》在《禁中纳凉》一条中是这样记载的:
“ 御笐(架子)两旁,各设金盆数十架,积雪如山;纱厨后先皆悬挂伽兰木、真腊龙涎等香珠百斛;蔗浆金碗,珍果玉壶,初不知人间有尘暑也。 ”
讲的是宋朝大内之中皇室成员是如何以“清凉芳菲”的方式在深宫之中度过炎夏。但通过“悬挂伽兰木、真腊龙涎等香珠百斛”可知当时宫廷中使用的香珠一般都是以迦南香、龙诞香等贵重香料直接制成。只有民间的香珠才会以合香的方式制成,以尽量压低原材料上的成本。《梦梁录》就记载宋朝行在临安的夜市:
“夏秋多扑青纱、草帐子、挑金纱、异香巧袋儿、木犀香数珠、梧桐数珠、藏香、细扇……,太平坊卖康香、糖蜜糕、金银锭裹蒸儿。”
这里的香珠,就是用合香制成的珠香串。宋人范成大的《桂海虞衡志中》记载:
“ 香出交趾,以泥香捏成小巴豆状,琉璃珠间之彩丝贯之,作道人数珠,入省地卖,南中妇人好带之 ” 。
再次强调了以香泥捏成、用彩丝穿过的数珠,大多是作为道人的数珠,但也说明了这种香珠也被妇人所喜爱。此香珠又被后人称为“交趾香珠”,明人周嘉冑的《香乘》中描述这种香珠,外用朱砂为衣,内用小铜管穿绳,制作极为精密。
锭子药最常见的的形态。
被做成背云、扇坠的各种锭子药
香料之所以在天水一朝由宗教、宫廷中所珍藏的高端奢侈品逐渐成为一般中产阶层所消费“轻奢侈品”,前期原因主要是因为北宋汴梁时代的商业繁荣,比如当时中原地区的果子、’汤煎之类的都喜欢用冰片、沉香之类香药,市井中也有沉香藕、香药灌肠一类小吃。宋徽宗全盛时,以龙涎香、沉香、龙脑(冰片)加入蜡中制烛,且”每夜常设数百枝,诸阁皆然”。以至于南渡之后的宋高宗曾对妻子吴皇后暗中吐槽说:
“如何比得爹爹富贵!”
而南渡偏安后,由于大量北来士庶不习惯南方那种溽热的天气,所以就大量服食香药解暑,张俊宴请宋高宗食单里就有脑子(冰片)花、甘草花儿、朱砂圆子、香药木瓜、砌香葡萄之类。这种全民消费香料的的风气导致了有宋一代沉香、脑子等香药价格长期上涨,甚至成了“硬通货”。
之后又过了几个世纪,随着医学的发展,锭子药也不断的产生变化。主要特点就是雄黄的加入和沉香的退出。雄黄本是砒霜,向来被医家视为毒物,故在宋元以前很少被用作方剂。但由于受到希波克拉底和伊本西纳的外来医学理论影响,“以毒攻毒”的理论也就被中国传统医术所接受。所以价格低廉、药效猛烈的雄黄也就成了一味常用的药材。
清朝紫金锭朝珠。
清朝坐具,其中黄色的花纹就是用紫金锭填的。
之后就是沉香逐渐的从各种锭子药中退出。当前内因沉香炒作,凡攀附沉香之名者必贵,所以各种关于沉香的神话也就越来越多。比如所谓清宫中常以名贵沉香炼制成数珠、压襟、扳指、牌子之类的锭子药,并以此赏赐臣民,以示恩宠。非常玄幻的清宫戏《甄嬛传》有个安陵容就喜欢用沉香来做些宫斗中的小道具——当然,最多的还是“麝香”。但经如果稍微做一下考证,就会发现清代的锭子药和之前的锭子药一样,首先是避暑除疫的“药”。既然是药品,那首先就要考虑到药效和成本。这与“奢侈”的概念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。据遗民朱季黄先生《清代皇帝怎样避暑》一文中就曾经很明白的说过:
“除了在炎热的夏天到行宫避暑外,还制作了一些防暑药。一般每年端午节前,造办处“锭子药作”照例制造一批防暑的锭子药,主要有——紫金锭、蟾酥锭、离宫锭、盐水锭,还有避暑香珠、大黄扇器等等。夏季里在身上荷包或香袋里装少量这类锭子药以备不时之需。避暑香珠就用不着装入荷包,它是一串经过艺术加工的手串、挂在衣襟上。大黄扇器也是经过艺术加工的扇坠,挂在扇柄下面的。这类东西不仅在宫中用,也是端午节的一项赏赐品,文武官员都以能得到此项赏赐为荣。”
而在有清代药典中所有“锭子药”无论是药材之君臣、方剂之奇偶,皆无沉香加入。比如用最常用的太乙紫金锭主要是五倍子,牙皂,乳香,没药四味者;五毒锭则是雄黄,朱砂,胆矾,蟾酥,麝香;盐水锭用火硝,黄丹,皂矾,雄黄,朱砂,风化硝;坎宫锭则是以京墨一两,熊胆三钱,胡连,儿茶各二钱,冰片七分,麝香五分,牛黄三分,猪胆汁,生姜汁,醋和,捏为锭······
总之,没有一种用沉香入药的。沉香被清朝的“锭子药作”放弃,其根本原因就是因为成本,因为沉香作为一种珍贵的原材料,价格始终就很高。宋朝海南沉水香价与银等,至晚明便与黄金同称。如果在锭子药这种被批量生产的医药保健品中使用沉香,那么其成本肯定会上去。而清朝制度,“锭子药作”属于内务府管理,这个衙门一直是以“少花钱多办事”为宗旨。如果能省钱,那就必须得省下来——不然大家就没得分了。
成本降低对以锭子药为代表的香药在社会上的普及起到了推动。到了清中期京师中人之产者无不以锭子药为日常生活用品。甚至因此产生了一种以各种锭子药为隐喻的暗语。比如《红楼梦》中贾府送刘姥姥的几种药有梅花点舌丹、紫金锭、活络丹、催生保命丹。其中梅花点舌丹是治口腔的药,而经雪的梅花(冰片又叫“梅花片”)才治口腔舌头病——点舌——也就是说刘姥姥终于像梅花一样,在经历了风雪之后苦尽甘来;紫金锭,也就是指“衣紫腰金”之人,比如像贾府的主子们;活络丹治舒通脉络,脉络一但被堵塞,人也就成了废人——同理,社会也不能堵塞,也就是各阶层之间不能没有互动,像刘姥姥这样打破不同阶层的“次元壁”,对于一个阶层固化、暮气沉沉的社会无异于舒筋活络;催生保命丹是治疗妇女生产之药,是救人救命的药,靠着这味药,生命得以延续。曹雪芹在这里用这些“锭子药”来说明一个道理:
虽然社会必然有阶层,但是不同的阶层之间绝对不能固化——只有不同阶层之间经常的合作、对话,这个社会才能够具有存在的意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