东晋史(四四):御侮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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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元二年十二月,郗超去世。

郗超的离世,对即将到来的淝水之战影响不大,但是这是一个有意思的人,铺陈金鼓交鸣的淝水之战之前,我们不妨岔开一笔说说郗超,权当一个有趣的小插曲,缓和一下战争的紧张气氛。

郗超之于桓温,犹如郭嘉之于曹操。两个人的共同点,在于同样英年早逝,同样奇计迭出。郗家能在东晋政坛上占据一席之地,极为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历来对朝廷比较忠诚,郗超却没有这方面的顾虑,能放开手脚。在他看来,改朝换代跟吃饭喝水一样,是自然而然的事,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,桓温图谋改朝换代的过程中,他始终不遗余力,为之鞍前马后地奔走,深得桓温信任。

有一个成语叫“入幕之宾”,说的就是郗超的故事。

有一次,谢安与王坦之拜访桓温,桓温让郗超躲在幕帐后偷听。一阵风吹过,幕帐被卷起,谢安不经意间看到了郗超的脚,于是打趣道,“郗君真可谓入幕之宾。”郗超字嘉宾,谢安这句话其实是一句双关语。成语“入幕之宾”的本意,是形容关系亲近的人或者参与机密的人,但是许多人望文生义,以讹传讹,所以如今这个词往往被用来错误地形容不正当的男女关系。

桓温在世之前,留守建康的郗超炙手可热,连谢安去拜访他也得大门口等着排队。桓温去世之后,谢安入居中枢,打压郗超。郗超因此对谢家颇为不满,但这并不影响公事,谢安推荐谢玄重建北府兵时,许多人认为谢玄年轻,恐怕担负不起重任,还有的人认为谢安启用谢玄是出于私心,郗超却以为谢玄定然不辱使命,谢安并非出于私心,而是举贤不避亲。

临终之际,郗超把一箱书信交给心腹,说如果我的父亲因为我死而形销骨立,你就把这一箱书信交给他,不然就把它烧掉。郗超死后,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郗愔果然茶饭不思,悲不自胜,随从于是把那一箱书信交给了他。郗愔一看,发现是郗超与桓温的来往信函,内容全是密谋颠覆东晋朝廷,不禁怒骂,“这小子死得太晚了。”从此以后,他对郗超之死再也不提,健康状况也渐渐有所好转。

接下来切入正题——淝水之战。

太元三年(378)二月,即郗超去世的第三个月,苻坚谨慎地迈出了征服东晋的第一步——进攻襄阳。

前秦有南下之意是路人皆知的事,由谢安主持的东晋朝廷当然不能束手待毙。当苻坚的利剑一寸寸出鞘的时候,谢安也一分分地拉开了弓弦,推行了一系列与战争环境相配套的战时政策。

东晋的官场上一度盛行玄学,士人的忠君观念比较淡薄,对朝廷几乎没有什么向心力可言。谢安当政之后,自上而下地推行了一场旨在树立中央权威的文化运动,有针对性地淡化玄学,奉行推崇忠君观念的儒学。

此外,他还对税制进行了相应的改革。在此之前,东晋的税制主要经历过两个阶段,第一个阶段是按丁征税,第二个阶段是按田征税,在谢安的主持下,东晋税制进入到了第三个阶段,即按口征税。

按丁征税盛行于东晋初期。根据东晋律令,女子为丁的标准是看她是否出嫁,未嫁者以年满二十为丁,男子为丁的标准不详,应该是沿袭西晋的税制,以年满十三为丁。东晋年间的土地兼并问题极为严重,许多民户依附于门阀士族,变成了无需交税的“黑户”,所以这种税制对朝廷相当不利。

庾亮主政时代,变税制为按田征税。这种税制的特点,是不看人口,只看土地,人口可以藏匿,土地却是难以藏匿的。显而易见,这种税制对门阀士族不利,却对下层百姓有利。

在谢安的主持下,按田征税变成了按口征税。这种税制的特点,是除了王公和正在服役者之外,不分贫富贵贱,不分男女老幼,只要是帝国的臣民就得承担赋税。推行新税制的基础,是桓温当政时期主持的土断,正是由于桓温搜检出了大量托身于门阀士族的“黑户”,把他们的名字登记到了户籍上,谢安才得以实行新税制。

经过谢安的调整,门阀士族变成了征税对象,底层百姓的经济负担无疑也加重了,尽管这只是一种战时经济政策,但它难免会激化内部的阶层矛盾。对此,谢安制定了对应的补救措施,即给予门阀士族一定的政策性补偿,比如加官进爵,并减免由底层百姓承担的与军国大事无关的其他徭役赋税。东晋的徭役赋税名目多达六十多种,对于底层百姓而言,从减免与军国大事无关的徭役赋税这个政策中获得的利益,足以抵消新增的税收。因此,就总体而言,东晋帝国内部对此次税制改革还是比较满意的。

除了文化领域的文化运动和经济领域的新税调整,谢安还在军事领域进行了一项军事改革,即重建北府兵。既然说到了北府兵,在此顺便理一理它的来龙去脉。

由于北府兵的大本营在京口,所以,北府往往和京口是等同的。事实上,北府兵的大本营起初并不是在京口,而是在长江、淮河之间的广陵。永嘉之乱过后,中原汉人大规模南迁,在南下途中大致以宗族为派系,逐渐分化出了许多规模不一的流民军。如果任由流民军过江,不但会影响到江东的治安,当时还处于草创阶段的东晋朝廷也会受到冲击,所以朝廷在广陵设置了专门的军事管理机构。

广陵在建康北部,北府之名由此而来。朝廷设置北府的目的,一方面是为了接应南迁的门阀豪族;一方面是为了统一管辖流民军,管辖的方式则是授予流民帅各种官衔;一方面则是为了把流民军限制在江北,利用他们抵御胡人政权南下。流民帅知道自己不受朝廷信任,宁愿徘徊在长江与淮河之间,也不愿意脱离军队到建康任职。因此,在东晋初年,流民军和朝廷的关系并不紧密,只是名义上有隶属关系而已,有些流民帅甚至同时保持着与东晋和胡人政权的往来。

以王敦之乱为转折点,流民军的职能发生了变化。在晋明帝司马绍和郗鉴的谋划下,流民军成为平定叛乱的中坚力量。郗鉴本人出身士族,有可靠的门户背景,便于得到朝廷的信任,他本人作为流民帅之一,也便于得到其他流民帅的信任。所以,乱平之后,以他为首的一批流民帅开始进入朝廷,一部分流民军也得以渡江南下。此后的一段时间(截止苏峻叛乱),是朝廷与流民军的蜜月期。

没过多久,苏峻发动叛乱,郗鉴掐断了叛军窜入三吴的去路,并与盟军主力合力剿灭了叛军。在此时的江北,胡人政权内部比较稳定,并无南下意图,汉人南迁的浪潮趋于平息,对于东晋而言,上下游之争已经取代了南北之争,上升为主要矛盾,所以苏峻叛乱即将平息的时候,郗鉴把北府的治所迁移到了更为靠近建康的京口。

经过苏峻之乱的冲击,朝廷意识到了流民军的危险性,重新调整了与流民军的关系,再次严密地把他们锁定在江淮之间,不过彼此之间依然保持着密切的联系。在郗鉴的斡旋下,流民军逐渐被统一整合,变成了一支可以与上游强藩分庭抗礼的武装力量。陶侃、庾亮数次谋废王导而不可得,以及桓温在与朝廷抗衡的过程中谨小慎微,不敢急躁冒进,其主要原因之一就在于对北府兵的忌惮。北府兵的兵力并不固定,随北府军帅的个人能力而定,如果军帅声望高,依附的流民帅多,兵力就多一些,反之则少一些。

石虎死后,中原大乱,北府兵的主要职能再次发生变化,由原先的拱卫京师、抗衡上游,变为北伐中原、收复失地。随同北府兵一起行动的,还有西府兵。

西府,指的是位于建康左侧的豫州,它与建康右侧的北府像两条臂膀,保卫着建康的安全。西府的形成,始于谢家经营豫州期间,但谢家的经营成果有限,没有在当地形成郗家那样家族影响力和军事实力。

桓温控制豫州、徐州之前,朝廷多次主持北伐,西府兵和北府兵折损颇多。桓温控制豫、徐之后又数次发动北伐,两府兵力再增损耗,有的将士战死沙场,有的将士随同主力撤退,另外一部分则在战乱中被打散,与主力失去联系。

谢玄重建北府兵之前,谢安曾经将淮北的一部分流民军迁移到淮南落籍,以增加兵源,充实北府兵力;谢玄接管北府之后,联络到了与北府失去联系的那一部分流民帅,再次将他们组建到了新军当中。原先为谢家的西府效力,后来在北伐期间与西府失去联系的刘牢之,就是在这时候重新回归,被谢玄任命为北府兵的高层将领。

说到这里,我们也就明白了一个历史问题——重新组建的北府兵为什么能被迅速排上用场,在淝水大决战当中大放异彩?主要就是因为流民军和流民帅在江北常年与胡人兵勇缠斗,锻造出了强悍的战斗力,经过重新编组的新军基本上不需要进行军事操练就能投入战斗。

加强朝廷权威、增加财政收入、重新组建北府兵,这就是以谢安为首的建康朝廷在战前的准备工作。那么,上游的桓冲做了什么呢?

苻坚之所以拿襄阳开刀,主要因为它是荆州的北大门和北伐的出兵地,如果攻占襄阳,再打通襄阳与巴蜀之间的通道,继而入侵荆州,使上游连成一片,就可以走当年西晋灭吴的老路,对下游的东晋帝国构成顺流而下的战略优势。

荆州的大部分地区在长江以南,少部分地区在江北。如果斤斤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,与前秦在江北展开决战,就得把上游驻军调遣到江北,前秦则有可能采取围点打援的战术一步步地蚕食敌军。因此,桓冲在前秦大军南下之前收缩战线,采取纵深防御策略,把军府迁到了江南的上明(湖北松滋),在江北只留下了以襄阳为中心的几个重要据点,意图利用它们分流前秦兵力,各个击破。

苻坚摸透了桓冲的用意,知道对手无意在江北进行决战,大胆派遣五路大军,总计十七万人,以长子苻丕为主帅,绕过襄阳北部的据点,直扑襄阳而来。

沔水是长江北部的一条重要支流,襄阳在沔水南岸,此时襄阳的守将是朱序。大战打响了,朱序却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,对军情的判断出现了严重的失误,以为秦军没有战舰,难以渡过沔水,事先几乎毫无防备。利用朱序的疏忽,前秦先锋冒险骑马渡河,一夕之间就来到了襄阳城下。朱序大惊,匆忙退守内城并予以加固,但外城毕竟失守了,守军的战舰也随之落到了敌军手中。随后,前秦先锋把战舰运到沔水南岸,顺利地把主力接到了襄阳城下。

前秦大军多达十七万,襄阳守军只有一万多人。仰望城头的朱序,苻丕不以为然地冷笑,留下一部分兵力在襄阳城下,围而不攻,派遣慕容垂等人率领其余的兵力,陆续扫清了襄阳的外围据点,把襄阳变成了一座名副其实的孤城,然后集结全军,发动了大规模攻城战。桓冲有心救援,奈何敌军的兵力过于强盛,一时间只能按兵不动。

襄阳之战的消息传到建康,谢安铺开山川地理图,皱着眉头苦思不语。虽然他与桓冲有些不和,但国难当头之际,门户冲突已经不值一提了。为今之计,只有一条路可走——联袂携手,捐弃前嫌。

沉思许久,谢安做出了两个重要决策:其一,运送军粮到荆州,以供桓冲调配;其二,派人奔赴江北,命令谢玄出动北府兵在江淮开辟东线战场,牵制秦军的一部分兵力,缓解桓冲所承受的压力(这是北府兵在秦晋对战期间首次登场)。

谢安开辟了第二战场,苻坚随机应变,也在江淮一带开辟了第二战场。同年七月,苻坚出动大军七万,向淮河流域的彭城、淮阴、盱眙、下邳等军事要塞发起猛攻,为了配合在前方游动作战的北府兵,东晋朝廷出动了五万大军驻守姑孰,充当北府兵的后援。紧随其后,苻坚再次出师,攻打襄阳西侧的军事要塞魏兴(陕西安康),意图打通巴蜀与襄阳之间的通道。

如此一来,秦晋交锋的一线就出现了三个主要战区,即西线的魏兴、中线的襄阳、下游的江淮。三大战区当中,以处于秦军包围当中的朱序的处境最为艰难,因为他内外无援,需要凭借弹丸之地抵挡兵力是自己十倍的强敌。他在战争初期犯了严重的错误,但名将毕竟是名将,当襄阳周边据点被扫清,苻丕正式发动攻城之战以后, 他硬是凭借孤城一次次打退了敌军的猛攻。桓冲虽然派遣了援军,但援军害怕敌军的强盛,迟迟不敢向襄阳进发。

同年(378)十二月,长安的苻坚对襄阳之战失去了耐心,派人给苻丕送了一把剑,说如果明年春天还不能占领襄阳,你就自我了断吧。苻丕惊惧不已,督促全军使出吃奶的力气攻城,却依然不能逾越城头一步。就在苻丕不知所措的时候,朱序的副将李伯护唯恐城破之后丧命,于太元四年(379)二月秘密派遣使者出城,与苻丕商议了里应外合之计,在城里发动叛乱,生擒朱序,把他押送到了长安。

对于沦为阶下囚的朱序,苻坚并没有以囚徒视之,相反,他给予了这个顽强的对手极大的敬意,委以重任,把他安排到财政部门出任主管,并处死了出卖主帅的李伯护。

至此,以襄阳失守为标志,中线战役暂时结束,秦晋的第一轮交锋告一段落,苻坚暂时胜出。

在第一轮交手过程中,占据攻势的始终是前秦,这个帝国的实力太雄厚了,不费吹灰之力即可先后出动二十多万人,有条不紊地把他们投入到三大战场上。反观东晋这一方,打得就有些吃力,兵员和物资都无法与前秦相提并论。大厦将倾之际,这个相对弱小的帝国虽然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凝聚力,桓冲与谢安的配合很默契,勉强抵挡住了前秦的第一轮攻击,但襄阳的失守毕竟是个重大损失,因为这意味着一线被撕开了一个裂口。

接下来,冲突将继续升温,战争将进入愈演愈烈的第二阶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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