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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93年,世界银行发布了名为《东亚奇迹》的报告,把这些国家和地区的经济体所取得的瞩目成就,总结为“东亚模式”,承认这是一种很“成功”的发展观念。
而此时,作为东亚模式的开创者,日本的经济泡沫正在破灭,在漫长的经济寒冬中,“昭和男儿”逐渐变成了“平成死宅”、“令和伪娘”,“一亿总中流”变成“饱食穷民”。
东亚几国(地区)的命运似乎同气连枝,韩国的学子在“四当五落”中难以自拔(每天睡4个小时,就接近理想大学,睡5个小时,就会落榜),以“人肉干电池”的姿态卖命拼搏,年均工作时长一度达3000小时,而大国夹击的背景下,他们又比任何人容易感受到悲伤,更容易怀恨在心。
台湾地区的年轻人,已经被称为“闷世代”,面对薪资低、物价高,压力大,想要呐喊,却只剩彷徨。跟父辈有代沟,对未来很迷茫。
而国内自嘲为“打工人”的白领们,在“今天搬砖不狠,明天地位不稳”的段子中活着。
人生三条路,松弛、摆烂和内卷,当东亚奇迹慢慢变成东亚诅咒后,松弛与摆烂无异于痴人说梦,最后只剩下一条不归路。
将这些汇总起来,就成了人们热议的那个问题:东亚人为什么活得这么累?
从“打骂教育”到“地狱式补课”,从“打游戏就是堕落”到“快乐就是原罪”,从“吃苦哲学”到“死都要做人上人”,从“互相伤害”到“面子比命还重要”,从“底层人就是活该”到“成功标准就是考上编”,总有一款PUA,适合东亚宝宝的体质。
东亚人为什么就找不到自己的舒适圈呢?还是说只能被永痕的痛苦折磨?
有人说我们就适合当苦力,有人说我们是受了儒家文化的诅咒,也有人说咱们没赶上资本主义原始积累的好时候。
现在我们就来一一分析。
东亚作为后发现代化地区,确实错过了全球化的殖民浪潮。经济学中有个微笑曲线,曲线的两端分别是品牌与标准,科技与专利,越是接近两端,越是高利润,而东亚在瓜分全球的资本主义浪潮中,来得太晚了,在这些方面大幅度落后于西方。
美国这头猛兽,胃口太大,为了维持几亿人的中产生活,大别野空调24小时不关,牛奶喝一半倒一半,牛羊肉吃剩了扔垃圾桶,就必须去收割全世界。
收割全世界有两样法宝,第一种是科技。
东亚作为工业人口最稠密的地方,天然就是下游产业链的第一苦力,所以8亿衬衫才能换一架飞机,日韩台稍微好点,能为发达国家制造电脑、手机和芯片,但他们没有这些产业的话事权,微软、谷歌、苹果、英特尔,高通、英伟达、ADM,他们拿走了最大块的利润和蛋糕。
日本人曾经不服,在80年代扬言要大力发展半导体行业,要买下整个美国。
结果,美国逼着日本签下《美日半导体协议》,限制日本半导体产品出口,日本国内那点市场,根本就满足不了需求,美国在90年代又成为了半导体行业的霸主。
第二个法宝是美元,东亚缺粮缺原材料缺各种资源,严重依赖进口,而大宗商品又都是和美元绑定的,从而美元控制了全球商品市场,拿粮食来说,全球四大跨国粮商,控制了世界80%的粮食贸易,其中ADM、邦吉、嘉吉三巨头都是美国的。只要美国愿意,它可以轻而易举引发一场粮食危机。
这次乌克兰危机升级后,ADM和邦吉的股价就大幅暴涨,英国乐施会首席执行官丹尼·斯里斯坎达拉贾就评论,东非人民正死于饥饿,而世界超级富豪的财富,却因飞涨的食品和能源价格增长。
美元还控制了全球资本市场,将中间的生产环节,交给东亚、欧洲、墨西哥等地区,但以东亚为主,然后利用美元潮汐,周期性割世界韭菜。
奥巴马就说过,中国人如果过上美国人一样的生活,那将是整个世界的灾难。
东亚国家当然知道代价是什么,哪怕已经知道后果,也必须沿着被划定好的道路前进,当年那个人说,原子弹一万年都要搞出来,不然命都保不住,而日韩和台湾,恐怕也要感谢这个人,因为朝鲜战争和越南战争,为它们留下了发展的机会。
当然,整体上的东亚,为了保住饭碗,只能接受当苦力的命运。
就拿韩国来说,这是东亚地区增长速度最快的发达国家,崛起历程被世界公认为“汉江奇迹”,但韩国却成了全世界男女对立最严重,生育率最低迷,年轻人失业率最高的国家之一。
所以,东亚怪物们,一个个看似身躯庞大,但本质就是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世界的大块头苦力。
既然没办法在全世界攻城略地,那就只能倒逼自己。
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保罗·克鲁格曼,1994年发表过一篇文章,叫《亚洲奇迹的神话》,把神话拉回了残忍的现实。
他写道,亚洲新兴工业化国家像50年代的苏联那样,在很大程度上是通过惊人的资源动员来实现经济增长的。亚洲的增长和苏联的高增长时代一样,是由超常的劳务和资本投入增长,而不是由效率的获取所促成的。
如果说亚洲的增长真有什么秘密的话,只不过是愿意为了将来的收获,而牺牲眼前的满足罢了。
这个奇迹也好,那个奇迹也好,世界上终归没有神迹,有的只是普通人投入时代的命运。
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就来了,如果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,如果没有人可以超脱经济规律,那么东亚到底为这种奇迹,支付了什么样的代价?
“明治维新”后,日本希望迅速实现工业化,同时面临着农业劳动力转化为工业劳动力的挑战。日本企业选择军队作为学习范本。当时军队也需要将农村男性训练为有作战能力的士兵。军队采取了压力最大化和严格的全盘管制方法。这样一来,工厂制服、早晨操练、忠于公司的观念教化等,成为后来日本工厂的特点。
这套体系也推广到了其他东亚地区,台湾受其影响最深远,说白了就是半军事体制的血汗工厂。
上世纪80年代,一个日本人,早上6点钟起床上班,晚上10点钟下班回家,那么他实际上只有8个小时是属于自己的,除去6个小时的最低睡眠时间,那么他事实上只有2个小时可以用来自由活动。在这种情况下,日本人根本没有时间去谈恋爱,更别说生孩子和陪孩子了。
人类总是自以为是,信誓旦旦以为自己能创造奇迹,而当真相被戳穿后,那些戴着光环的学者教授专家们,才拙劣地意识到,日本经济神话的背后,是一个逐渐被阉割的民族。一时的喧嚣带来的是永恒的残破,当桀骜的心气逐渐消散后,大家才惊奇地发现,它不过是一个身患绝症的病夫。
“一个没有年轻人的民族,能有什么算得上财富?一个连后代都不存在的国家,还谈什么未来?没有日本人的正常延续,就没有日本的一切,包括日本的经济增长。”
日本经济学家大前研一无不愤怒地说道。
这就是终点了吗?当然不是,在经济飞速发展的同时,东亚还祭出了一大绝招,那就是土地管制,而这是为了背后的超级地租。
超级地租,是指通过垄断土地供给,以形成超级土地租赁收益,它让居民为居住而付出非常不合理的代价。
美国拿出2%的土地就够所有人都住大别墅,以及大停车场、大商场,工厂园区、企业总部、学校医院,而限制性规划白白提升了约3成不必要的房价。
上千上万的家庭买不起房,政府每年用上千亿美元去补贴利息和房租、兴建廉租房还有穷人福利,无恒产则无恒心,犯罪、吸毒以及无家可归者,需要政府大量的警察、监狱、福利和医疗支出;贫困社区的底层小孩们,干脆放弃了上学,反正看不到什么希望,阶层固化板上钉钉。
在东亚,显然要更加残酷。
日韩的房地产泡沫,基本可以归于土地管制造成的恶果,买家争相出手时,许多周边土地划为农地禁止开发,可开发的土地极少,还得跑上几年流程才能交付,价格自然飞涨,导致更多人追进,房价就自我循环起来了。
美日谈判时,美方小组天真地给日本提过建议,要求下放规划权限,调整土地税收结构,以此促进投资消费和内需,但这种“市场机制起到决定性作用”的美式思维,东亚官僚体系显然不买账,权力下放的痛苦堪比戒断海洛因。
而站在日本,遥望东亚其他国家,土地政策中断了正常的财富循环和链式传导,导致居民人均收入大量减少,需要尽快续接上去,才能撑住经济增长、债务、房价还有税收。
然而是否还有机会,只能打一个大大的问号。
房地产就是东亚人提前交的未来税,以透支了几十年财富的代价,打造了一个又一个奇迹。而这个世界上秋天深了,该得到的尚未得到,该丧失的早已丧失。秋天即将迈入冬天。
阿列克斯·科尔在《犬与鬼》里评论日本,官僚机构是一台一旦政策引擎被启动,就注定会成为一往无前、永不停止的巨型战车。
日本官员好大喜功,国内充斥着各种宣传,无论是标志性建筑还是城市规划。哪怕在日本最贫穷的冲绳县,邮政省曾经提出,“将冲绳塑造成亚太地区信息通信网络中心基地”的口号。
改天不易,那就换地。日本举国上下,无论男女,都在大干快上,山川被开膛破肚,河流被混凝土禁锢,就是要让国土旧貌彻底换新颜。
大型水坝蓄满了根本就不用的水和电,壮观的大桥连接着荒无人烟的岛屿。这些建筑耗资巨大,其中约50%的预算都是借贷,65兆日元的投资规模,使日本的基础建设市场成为世界之最,也使日本的国家债务在发达国家里跃升为首位。
然而有债必偿,这是经济学里面的铁律,由基建带来的巨额债务,同样成了东亚模式的不可承受之重。
举国体制却有着历史的必然。
在东亚,资源的匮乏,灾难的频发,造成的危机和紧迫感,让天下合久必分、分久必合,成为了周期律,人们需要一个大一统的王朝,解决这些现实的问题。
普天之下,莫非王土,在几千年来权力资源不断集中的过程中,人们产生了一种人身依附下的暂有制。在灭家的知府,破门的县令面前,人生幻灭感太重了,没有什么是永恒的,除了权力。
离中心越近,则其可占有支配的东西就越多,个人的安全性也就越受保障,而地位越是低下,占有的资源被夺走的可能性就越大。这也就造成了一个东亚典型的社会形态,赢家通吃。
所以东亚人很害怕失败,畏惧失败就是畏惧被剥夺,为了不被剥夺,要么变成作恶者,要么低到尘埃里。
在这个体系中的个体,安全感极其脆弱,殚精竭虑汲汲营营也要往上爬,因为大家过的是有今天没明天的生活,除非拿到权力的护身符。因为谁都知道,自己辛辛苦苦搞出来的东西,很有可能就会被一纸律令夺走。
韩国SK财阀的前掌门人崔钟贤就说过,“在韩国,经济没有一次能摆在政治之上”,这恰恰是很多人对财阀的误解,以为他们无所不能,其实花天酒地,欺男霸女,在房间里的大象面前,简直都是小儿科,根本不敢造次。
当年朴正熙上台的时候,第一时间就软禁了三星的会长李秉哲,说他不法敛财,李秉哲乖乖上交了三家银行做保证金,这才重获自由。
在权力支配作用下,东亚社会很像动漫《进击的巨人》,里面的艾尔迪亚人,是一个人人都有变成吃人能力的种族。可以吃人,自然也会被人吃。吃人的快意和对被吃的恐惧,是主导艾尔迪亚人生命奋斗的主要原动力。
吃人价值观,在他们生活的帕岛很普遍,艾尔迪亚人看到孩子快乐玩耍或者享受学习,谦逊有礼,为他人着想,往往会皱起眉头,因为这不是能吃人的迹象,很危险。
帕岛的教育系统也是封闭式的,为了缓解父母的焦虑感,帕岛最流行的是监狱式学校,凭空创造了一个价值体系,只有少数优胜者脱颖而出,由于没有权力保障,优胜者在社会上更容易成为牺牲品,除非进入权力。
几千年的权力惯性,造成的安全感缺失,让东亚人奉行实用主义至上、工具理性至上,必须要动员一切手段,追求事物的最大功效,从而为某种功利的实现服务。
以权力为中心分配资源,将社会关系货币化,成为东亚人行事的最高律令。
而这套路径通常可以模板化,以成绩主义为目的,从重点幼儿园一直读到重点大学,以成为人上人为目标,进入到各类株式会社,财阀社团,大型央企工作,以门当户对进行联姻,结婚生子,循环往复,生生不息。
在极端的工具理性和效用至上逻辑下,一切不以提高分数、考入名校、进入名企、被主流认可的行为,都是浪费生命,虚度光阴,轻则被一顿训斥,重则被家长杀威棒。
在这样的情况下,小孩子玩游戏是不思进取,成年人玩游戏更是不可饶恕的罪行,一定要玩,还要用“益智”“劳逸结合”“以便于更好工作”这样冠冕堂皇的借口。
在这样的情况下,爱情并不重要,情情爱爱都是少不更事,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,应该及早“戒掉”,上学时以考试为中心,不准恋爱,工作了以生育为核心,尽早结婚,社会背景对等,资源互相绑定,才是最重要的。
在这样的情况下,越早放下自尊就越“成熟”,遇到不平事,宁愿自虐也不声张,哪怕受侮辱,也要考虑是否会影响前途,为了搞大钱可以不要脸,这能更快通往成功之路。
在这样的情况下,一切社会关系都可以货币化,与人交往要考虑是否对自己事业有帮助,是否对自己有“情绪价值”,所有的客观事物,都可以放在天平上,用货币砝码精准衡量。
他们永远不可能明白,自己从来都是工具,是人造人,自出生起就已经被明码标价了。
他们永远不可能意识到,我对这个世界来说,意义很小。而这个世界对我来说,却是全部。
参考资料:
《从奇迹到诅咒,破解东亚内卷看中国?》福卡智库
《基建狂魔与巨额债务—东亚模式的宿命》秋成